文學研究可供選擇的論題很多。英國批評家拉曼·塞爾登在《文學批評理論》的序言中,從五個方面歸納了從柏拉圖到現代的理論家對文學的根本問題的思考。我們不妨摘錄下來,作一些思考:
1.文學指向或者說對應於某些文本外的現實嗎?文學所追求的是什麼類型的真實 ?
2. 作者或讀者的什麼樣的心理過程可以對文學文本的生產作出貢獻?
3. 文本在何種程度上是’自主的, ?文本的形式和結構特性是什麼?一個文本的結構是確定的還是不確定的?
4. 文學是歷史的一部分嗎?我們能夠認識究竟是什麼樣的社會、經濟、地理及其他歷史過程決定或製約著文學文本的生產嗎?
5 . 文學首先是一種道德經驗的形式嗎?作者的道德觀念或意識形態決定他們的創作本質嗎? (塞爾登6)
塞爾登是在閱讀2500 年來西方主要的思想家的文論的基礎上概括出這五個方面的問題的,也許塞爾登的概括並未能窮盡文學研究的所有論題,但是它應該己經列舉了西方文學史上大部分的關注點,記錄了西方思想家和文論家對西方文學和文學研究的思考歷程。如果我們作進一步的概括和提煉,就可以看出,西方思想家和文論家們,對文學的思考主要圍繞著下面五個方面問題展開:文學與外在現實的關係,文學與內在心理的關係,文學語言的內在特性,文學與社會歷史的關係,文學與倫理道德的關係。所有這些問題,除了第三個是從文學語言的內部探討文學的本質之外,其餘的都試圖從外部借助某個參照物來說明文學的本質,這個參照物可能是客觀世界、主觀意識,也可能是歷史文化文本或者倫理道德規範,但文學則始終是探討的中心。
於是,我們可以在這些思考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我們自己的研究問題。我們可以將問題大致分為兩類:
一類選題從語言學視角出發,細緻分析文學作品的內在修辭、文體風格、結構技巧、主題意義。有關這一類的論題,我們提出的問題可能是有關創作技巧的問題;也可能是文學作品意義的統一性或含棍性、多義性和不確定性問題;或者是作者的個人情感與創作的關係問題,即創作是個人化的還是非個人化的。
一類選題運用社會學、心理學、哲學、歷史學等理論,研究作家作品​​與現實、心理、文化、政治等外部因素的關係問題。我們提出的問題可能是有關文學再現的問題,比如:文學是嚴格科學地再現自然客體和社會生活,還是主觀地再現人的撒情,再現藝術自己的世界?我們的問題也可能是關於主體性的問題,比如:文學作品是想像的產物,還是天賦的結晶、情感的流露?在文學作品閱讀中,是作品還是讀者決定闡釋的過程?無意識在創作或批評的過程中發揮了什麼樣的作用?我們的問題也可能是關於文學與歷史、社會的關係問題,比如:文學在社會上的作用是什麼?文學是如何表現歷史的?如何理解傳統與個體創作之間的關係?作者與作者之間構成什麼樣的影響關係?作品與作品之間又有什麼樣的互文關係?是什麼使作品超越歷史成為偉大的作品?文學是一個民族精神的”理想的”活動嗎?文學是對社會意識形態的形象闡釋嗎?我們的問題也可能是關於文學與人生、道德、性別的關係問題,比如:
文學是應該有一個很高的道德目的,還是應該以傳達感受人生本質為己任?創作應該是無功利的嗎?性別是如何形成的,是天生的還是文化的產物?不同的性別是否有其不同的閱讀和批評方法?等等。
在這些問題的基礎上,結合我們閱讀的具體作品,我們開始確定我們論文的題目,比如:論《了不起的蓋茨比》的文體風格、福克納筆下的父親形象、《到燈塔去》的敘事結構、《喧嘩與騷動》的時空意識、喬伊斯小說中的神話與歷史、《押沙龍!押沙龍! 》 中的神話原型及主題、海明威作品中的生態意識、伍爾夫與後現代主義思想、中美文化的衝突與融合:對《喜福會》的文化解讀、文化並置和雜交一一談華裔小說家任碧蓮的小說《典型美國人》,等等。
但是,不管我們最終選擇了什麼樣的題目,下面三點是我們在選題過程中應該特別加以關注的:其一,我們研究的終極關懷始終應該是人和現實生活,用阿諾德的話來說, “批評的任務就是徹底認識世界上人們所想知道的最好的東西,並讓世人知曉,從而形成真實而有新意的思想的潮流”(塞爾登536) 。我們應該將文學作品中所探討的”如何生活””如何感受”這樣的問題作為我們文學研究的最終目的,而不是將批評僅僅停留在觀念和理論的層面上。
其二,我們的選題應該明確包含一種問題意識,我們的研究不是對他人話語的複述和堆砌,也不是一種為了研究而研究的無用功,我們的研究是為了就某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提出自己的看法。比如,在研究英國小說家笛福時,困擾我們的問題可能是”笛福是如何逼真地再現18 世紀英國社會的?它真實嗎?文學作品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社會?”也可能是”笛福為何熱衷於描寫個體在荒島上的生存經歷,是為了印證人類不朽的創造力,還是為了說明人類的意志和生活態度對自身生存的重要作用?”也可能是”(魯濱遜漂流記》是否是對英國殖民意識的一種反映?”等等。正是在這些問題的基礎上,我們提出自己的選題,確定自己的閱讀目錄、研究範圍和寫作提綱,開始了自己的研究和思考。其三,我們的研究應該有一種清晰的本土意識。我們是從自己的視角和關注出發研究外國文學的,因此我們的研究其實是兩顆帶有不同文化背景和思維方式的心靈之間的交流和對話,交流和對話的目的是產生新的思想, 一種對自己的文化發展有益的思想。魯迅在談到他翻譯外國文學作品時,曾這樣說,翻譯外國文學作品是”從別國竊得火來,本意卻在煮自己的肉的”(魯迅209) ,這一說法同樣適用於我們的外國文學研究。